从秦岭静峪保护站进入,步行2个多小时后,原本清晰可见的林间大路渐渐隐去,直到眼前杂草丛生,再也看不到路况。不善言谈的赵苍虎,终于主动了起来,“小心一点,踩我踩过的地方,每一步都踏稳了!”他说着回身扶着记者走过密林夹道的一处杂草窝。
一身迷彩服,一个工具包,一把水壶,一条绳子,这就是“看树人”赵苍虎每天巡山的装备。每天都要走8—10个钟头、二三十公里路、四五万步,平均两个月磨穿一双新鞋;黝黑的脸庞,粗糙的一双大手,炯炯有神的眼睛掩盖住了他已经60岁的沧桑感——赵苍虎巡山已经有43个年头了……
涝峪国有生态林场护林员赵苍虎。人民网 白鸽摄
“来一次,就得有一次的作用”
12665.26公顷,如同巨大的绿带镶嵌在秦岭北麓,这就是西安市鄠邑区涝峪国有生态林场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区总面积,也是赵苍虎和其他十几名护林员每天需要巡护的森林面积。
“到了!快到我们栽的那片树林了!”赵苍虎加快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片树林说。同行的护林员何春燕,赶忙掏出包里的卷尺,准备测量那片林子的长势情况,瘦小的身躯麻利地在半人高的野草间穿行。“15年了!这些树的胸径长了30多厘米呢!老碗口那么粗了。”何春燕高兴地说。
“看!到了,这是我在20世纪90年代栽下的落叶松,现在有19米高!”赵苍虎说着,摸了摸眼前一棵高大的树木,又轻轻拍了两下,“这都有感情了,就像我的娃娃,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我值了!”
说罢,两人忙活了起来,“这棵抽查无病害,胸径47厘米.....”他们一个仔细测量,一个记录在册。
赵苍虎和何春燕在林场内巡查。人民网 白鸽摄
检查林区安全、宣传森林防火知识、了解林区情况,定期也会开展植树造林、项目检查、观察森林病虫害情况……这是赵苍虎、何春燕等护林员们的日常工作。
“一是记录安全隐患,比如大树被风吹倒或山体滑坡等。二是要记录病虫害情况,这片山林松树多,一定要操心……”赵苍虎细数着工作的点滴细节。巡山路线的重点是各个森林防火点,有的防火点位置远又挨着自然村,任务一点不轻松,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天,一袋咸菜、一个大白馍,席地而坐,就是一顿午饭。
“觉得苦吗?”记者问。
赵苍虎腼腆一笑,何春燕却替他“抢答”说:“今天这一路不算什么!赵师傅他们有时候一走就是三四天,都得住在山上我们临时的宿舍里!”
“树多、面积大,每条沟都得操心,有时山里黑得早,来不及下山,都是听着野兽的嗥叫睡着的。所以,来一次,就得有一次的作用!树娃娃也是一条命哩!”赵苍虎说,羚牛、野猪,这些年他们在山里见过不少。在2019年的一次巡山中,他们还遇到两只黑熊堵在路前头。
但面对这些困难和可能遭遇的危险,赵苍虎与何春燕是这样说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你爱它们,它们也就爱你。”“一进林子,人就觉得身上松泛了,心里也高兴!就忘了苦了!”
从“伐木工”变“护林人”
下午4点多,日头稍稍温和起来,撒在林间成了密密的金丝线,时不时有松鼠蹿出来,捡着地上的小落果吃。看见我们来,也并不害怕,只是“象征性”地“让让路”,甚至一度快要爬上记者的脚面。
“一点也不怕人呢!”记者感叹。
“除了松鼠,还有很多其他的小动物!野鸡、麂子,多了去了!我们经常遇到。动物有灵性,时间久了它们知道人不会害它,就亲近你了。”何春燕说着咯咯笑起来。
保护和救助野生动物、习惯性地随时随地捡起路人丢的垃圾,早已成了他们的“额外”工作。
赵苍虎仔细检查干枯脱落的树皮。人民网 白鸽摄
“那你们是怎么想到要从事这样的工作?”记者问。
这一次,赵苍虎先说起来了,“实话说,刚开始没有想过什么理想、价值、生态保护这些观念。‘天保工程’下来前,我还做过9年伐木工。”
1980年赵苍虎跟着哥哥进入林场工作,日常工作就是伐树,他自己也没想到从那时起就和树木结了一辈子的缘分,直至自己守护的那片林他再也无法割舍。
“一开始,林场属于经营型林场,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照指标采伐树木,早上八点出门上山,天黑了下山,生活艰苦又单调。”赵苍虎说,1987年林场开始转型成生态林场,2000年“天保工程”实施,林场内不得伐木,所有的职工转岗成为护林员。
当时护林工作的条件并不好,住宿就是简易窝棚,巡山工作更是艰辛又危险。有人也在此时给他介绍过其它“好”工作,他都拒绝了。“就待在林子里吧,置身森林深处,才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这是一种难以说明白的缘分。”
时间一晃,43年过去了,赵苍虎已经从当初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大孙子口中的“树爷爷”。今年60岁的他,即将退休,但他说自己还会以志愿者的身份继续守护在这片密林里。其他护林员听后也十分高兴,“赵师傅经验丰富,是老把式了!不但是松材线虫病等重大林业有害生物防控工作的先进个人,还是我们年轻人的百科全书呢!”
“舍不得呀!没有林子,总觉得生活少了啥。”赵苍虎笑说。
而像赵苍虎这样的,从“砍树人”变“看树人”的案例并不少。从曾经的“油锯一响,黄金万两”,到现在“不砍一棵树,照样能致富”,正是因为尝到了甜头,越来越多人加入护林、育林、造林行列。
“全社会都在支持,我们值了!”
听说记者要跟访此次的巡山工作,何春燕有些害羞,“我不会说话,赵师傅说”,是她一路上的口头禅。但赵苍虎也并不苟言笑。
干得多,说得少,更不会用花哨的语言总结自己的工作——这是一群质朴的人。
“作为一个女性,选择这样一份常年在深山的工作,你有想过放弃吗?”记者问。
“想过,但父亲把我阻止了!”何春燕说。
1996年,21岁的何春燕成了一名护林员,此时,她的父亲已经守护林场多年。刚开始,她比较排斥这份枯燥乏味又艰辛的工作,“一整天见不到外面的人,就是在深山老林里用脚去量!林子静得只剩下鸟儿虫儿的叫声。”她十分不解父亲的坚持。
看到同龄姑娘穿着漂亮衣服去沿海城市见识花花世界,何春燕萌生了辞职的念头。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席话,“十年树人,百年树木!你现在不知道看树护树的好,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是极好的工作,也是造福后代的大事!”
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何春燕留了下来。渐渐地,她习惯了,也“听懂”了“森林之语”,“那虫儿鸟儿叫的,听着听着就舒服起来了,就像秦岭在和你说话来着。”
寒来暑往,韶华清减。何春燕的青春给了这片森林,同时她也成了生态文明变迁的一名基层见证者。
何春燕细心查看枝叶的情况。人民网 白鸽摄
她说,在十多年前,那些乱砍滥伐、违规用火或者盗采名贵中草药的不法分子,是屡见不鲜的,有时候还会发生激烈冲突。周边的一些村民更是不好打交道,由于他们阻止别人伐木,就受到了村民的白眼。现在,随着生态保护政策的宣传,大家从观念和行动上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秦岭的“五乱”少了,在山里遇到的更多是“驴友”和来考察的大学生。以前排斥他们的村民,成了护林员的帮手,偶尔见了,还会热情邀请吃碗便饭,有时也会主动向护林员举报自己发现的破坏生态的线索。
20余年下来,何春燕也有了自己的心得技巧。每次遇到登山客,主动上前聊天,不失时机地劝告对方,不要随地丢烟头,注意防火,把每一个小分子,汇聚成大能量。
“保护站也建起来了,全社会都在关注和尊重我们的工作,感觉就是父亲说的那个日子来了……”说到这里,何春燕潸然泪下。她赶忙擦拭,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我是真心觉得,值了,一辈子值了!”
何春燕的父亲已经在2011年去世,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吵嚷着要辞职的小姑娘。对这片深山密林,她从“畏”到了“敬”和“爱”,而像她这样接过父辈护林责任的下一代,也正渐渐多了起来。
目前西安市护林员总数约1700人。全市13个国有林场分布在鄠邑区、临潼区、长安区、周至县和蓝田县,国有林场护林员总数约900人。越来越多的“赵苍虎”和“何春燕”加入其中,近两年还有“90后”入队。
雄姿独立屹山巅,秦岭雄风万丈间。这里是历史常吟的青卷,也是文明交汇的华章。众力并则万钧举,人心齐则泰山移。随着西安市保护举措上的一次次“重磅加码”,秦岭也正不断走向“深绿”。举目望去,“林涛”起伏,无边无际……
绿色发展编辑:李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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